两个修士抬着尸体走过楼梯,正要下楼的教士止步,后退了点给他们让路。
“感谢你,马库斯兄弟。”
“请不要顾虑我,继续你们的使命。”
短暂的交流,修士们把尸体运上楼,教士也到了礼拜堂,穿越大厅到后院,坐在石头长椅上,看着正在挖掘墓地的教友,打算稍微休息一会。
已占了长椅一席的年轻修士看他这样子,有点来了兴趣,“你也会累啊,石头脸?”
“安兄弟,为什么你在进食不符规定的食物。”马库斯修士只看到了他正在啃不知道哪来的干面包,动作还弄得和吃肉干一样,动不动撕咬点下来嚼。
“不吃没力气啊,这几天又不是只有那点工作,一直不吃会累垮的,你最好也吃点。”
“所谓修士是修道者,我们的身份即应该承担数倍的责任,那么受戒就是理所当然的,在回馈信众的期待前,怎么能够擅自去享乐?”
“你和尤利娅大师讲的时候可不这么倔。”
“她是不合眼者,而你我不过凡人,光是她承担教化凡人一职就使我们和她的分工不同。”
安修士笑了声,看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就自己用较为认真的话回答,“我还能长身体,对我也宽容点好吗?”
“孩子能健康成长是好的,我没意见。”马库斯修士接受了他的说法,不再关注他,只是自己等待身体变得不疲惫。
和这个石头人说话真累,何况他还不是真的石人,要是他把自己累死了会很麻烦,安修士盯着他思考怎么让这个人吃点东西,旁边又走过两队运尸体的兄弟,他们挨个打完招呼,听马库斯修士的声音都变得粗重,实在是没办法,他打算去取水泼这人一头,搞不好能帮助他解渴。
才刚到礼拜堂,安修士的目光扫过忙碌的兄弟们,一个不该出现的人正在骸骨前行礼,那是暗示被害的圣主的神圣存在的圣物,以往也是信众瞻仰的偶像,不过现在不是好时间,教会忙于处理特别的课题,他也打算去把这位信众赶走。
要说有什么疑问,大概是没有人发现她,尤其是她的白发特别显眼,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他只当是兄弟们太忙。
“这位虔诚的姊妹,很抱歉打搅你的可敬的时间,但我们正要进行不便外部人员观看的辩论,还请尽快离开。”
“是安兄弟吗?”女信众看向他,那双让人毛骨悚然的、好像被虫子侵蚀的红眼让他有点作呕,只是想到这是戈多拉克人的长相,好歹不是真的有病,他才舒服了,剩下的古怪之处就是她话中的奇怪冷漠感,“很抱歉,我并无打扰你们的意思。只是有重要的事情,我需要找到尤利娅大师处理,如果她还在静修,就请替我通知马库斯兄弟。”
像这种类型的通常不会有什么大事,可能是哪个普通市民,鉴于教士们有和信众沟通的义务,尤利娅和马库斯属于很擅长解惑的热门人物,发展出单方面认为自己和他们很熟的外人不奇怪,可能对她来说那两个人等同于师长吧,可惜并不是这样。
安修士正打算想个好理由劝走她,想起戈多拉克人也算少数民族,切欣里能算戈多拉克人的只有一个,就随口问了她,“你是里夫阁下的亲戚吗?”
听他的问题,能确定安完全没有把城中出现的关于少女的传闻和他联系起来,要不然就是这几天真的忙得连点消息都没听,为了让他能快速接受状况,骑士不得已再次出卖自己的笑意,“安兄弟的猜测没错,我是奥勒利昂的里夫的妹妹。”
“啊?”他怎么没听说过里夫有个妹妹?
这女人讲胡话都没有躲闪目光,恐怕是撒谎成性的骗子,估计不打算做正事,还是赶走她更好,但比他的反应快,马库斯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安兄弟,这位客人的事交给我处理。”安修士有点诧异的看向他,马库斯还是没有动脖子的意思,只是用眼睛看他,示意离开,“请做正事。”
“……好吧。”倔不过他,安修士回后院了。
安修士的脚还没踏出后门,两双冰冷的眼睛已经对视,当他彻底走出去,仅存的杂音就是忙碌的修士们,没有什么谈话的必要,马库斯修士走到一旁的楼梯前,“还请来详谈。”无需多言,他先走向纳骨堂,骑士跟在身后一起下楼梯。
或许是小修女的修行使其锋芒毕露,纳骨堂的寒意要比往日更重,梯子上都留下层薄冰,等到双眼离开楼梯,纳骨堂中置于停尸石窟旁的蜡烛被阴风吹燃,不冒热气的灰蓝色冷火被不存在的风轻轻吹着,马库斯修士带骑士往前走,两侧的石窟已经冷得把骸骨冻住,脚边那些挂着霜色的罐子里有几个发出沙沙声,恐怕是食肉甲虫们都难以忍耐这超自然的严寒。
脚步停在唯一一座土坟前,放置于无名墓旁的上百支蜡烛亮起蓝色火焰,一只手伸出土堆,把自己身上的土慢慢推开,马库斯修士跟着上前帮忙,骑士看向墙边,拿放着的铲子帮她一起挖,很快就把小修女弄了出来,不出意外的是她看起来一尘不染,那些土完全弄不脏衣服,她先是和马库斯修士问好,打算询问叫醒她的理由,把目光投向骑士的瞬间,她就理解了一切。
“你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兴趣?”
“多张脸不是坏事,你不妨也尝试看看,未来要逃亡时就方便了。”
帮小修女站起身,马库斯修士就站在她后面,跟个石像鬼一样守望他们的对话又一言不发。
小修女先闭眼理了理衣服的褶皱,“不必了,千年来还没有能让我的不朽断绝的外物。”睁开眼看向骑士,增长的犬齿与似兽的细瞳让她多了危险的气味,“什么事会大到要你来找我?印象中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你来问你姐姐的身份那次,我不觉得有事等同于一条真龙。”
“这座城里有头吃肉灵妖。”骑士没有被她的话弄得有特殊反应,这给小修女带来了点遗憾,不过他的话里所指的东西完全盖过了这点情感上的缺憾。
事关重大,小修女不得不再次和他确认,“一头吃肉灵妖?”
“现有证据还不清楚他是被放养的还是潜入的,不过护国公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骑士的话让马库斯修士也皱起眉头,小修女更是难得烦恼,“那就麻烦了。”
吃肉灵妖和精灵女法师是近亲,但它们的生态是依附在肉里寄生,还能伪装成宿主进行社会活动,比人皮狼糟糕的地方在于它们真的只是想吃肉,长期寄生是很罕见的状态,这些野兽只是活着进食,而且会一直活下去,在这基础上又没有自己的族群习性,每头吃肉灵妖会做什么都是可能的,属于臭名昭著的食人妖,不需要骑士进行解释,能在切欣里活动的吃肉灵妖一定登上了领主之位,否则它早该暴露了,或许是大量发生的失踪案,或许是可怕的野兽传闻,它藏不住的。
“是从哪代人开始?”
“‘战斧’劳伦本人。”
“嗯………………?”
小修女听了骑士的话,只感到意外,年纪大了有点记不清,转身走了走,伸手托着下巴,绕着骑士转了快半圈,终于说出点有用的,“如果是劳伦爵士,他的治下并无大事,相反,那位骑士镇住了食人魔之咬,可以说是与白水女人为敌,还在百年前同‘杖枪’希翁在内的上百骑士发动起义枭首澜伽省督‘钢铁与黑药之王’卢西乌斯,不亚于对乌鲁斯内武夫宣战,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是个吃肉灵妖,恐怕也没有什么危险。”她走到了一圈半才说完。
“当然不危险,只是卡特琳娜希望他不要打扰她。”这里没有在乎道义的蠢货,骑士也就没有解释劳伦的英明和他针对其的敌对态度有什么关系。
“卡特琳娜是劳伦家的当代家主,她不希望……原来如此,这就能解释她的病,也可以说明吃肉灵妖的作祟怎么没有蔓延。”小修女停下脚步,放下手,看向骑士的脸,“你可能没意识到,但基于道义,我会帮你的。”
“嗯?”骑士被这事又涉及感情的事实弄得有点困惑,就连马库斯修士都有能力感叹他是如此愚钝。
“很简单,”小修女笑了,“劳伦或那头未知的灵妖出于自己对职责的自觉选择这条路,却没有考虑后代是独立的个人,强行要求他们承担它的任性,我怎么能放任它这么扼杀一个年轻人?”
“劳伦家作为切欣的世袭庇护者不能算作常人,如果转换思维,把这当作劳伦解决任期问题、以保证自己的实际统治与政治承诺一致的方法,鉴于除它的后代外没有外人受害,且它的后代应该是在出生的时候就得知此事的,我不认为这是涉及到人的天生权利的场合。”发现小修女试图用她的人道思想来侮辱美丽的政治斗争和他要履行的君臣契约,骑士罕见的解释着他的看法。
知道骑士又想做他的纯洁的政治题,小修女赶紧把话题挪开,“每个吃肉灵妖都是长生不老的,和绿灵妖不同,它们可能要追溯到千年以前,击杀它不现实,我也不会打算杀掉劳伦,最多是困住它。”
虽然还有很多问题,小修女不该做这么不匹配她身份的人道发言,不过骑士也懂她不想改,就顺着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我不能让城卫队对抗他们的领主,所以会亲手砍下他的头,只要你们能在我把他带来时立刻完成就好。”
“我不会质疑你的能力,无论如何澜伽武士就是澜伽武士,可是你不让艾丽莎做吗?”
“我是她的武士,这次工作的目标和我们要实现的愿景在方向上是一致的,没有让君主行事的道理,要利用她也应该在她不想干的事上。”
骑士的答复令小修女无言以对,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脸,似乎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忍不住告诫了句,“你这个人这么下去会作茧自缚的,艾丽莎还不肯听我的,只有你能帮她,也是帮你自己,如果你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绝对会让自己痛苦不堪。”
“我不需要预言服务,擅自提供这种服务,我是不会付钱的。”骑士并没有接受她的劝告,好像完全当作了祭司的胡言乱语。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行,歧视教徒对你没有好处啊?”小修女对他的臭毛病来了劲,“是不是小宁耽误你的?从小我就有和你说,那头淫龙是个自私的恋童癖混蛋,她只想一边玩你一边享受培养你成才的快乐,到了最后还要你把她杀了,把这种贱人当亲人和人生导师是不能帮你成为一个心理健康的成年人的!”
“暂且不论你的说法是否正确,我必须指出的是,心理健康的成年人也不保证就会在这种时代获得幸福,假设获得幸福需要的是所谓的不健康,或许有问题的是人道思想。”
“你不要用这种想法来解读生命,人生不应该是这种东西,哪怕是不适宜的,我们也要先拥有它,自己怀着接近它的思想吃苦,为真正拥有仁善思想的人创造适宜的环境,否则要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何为善,又怎么保证自己创造的不是一个新的地狱?怎么能保证下一代真正理解善是什么?全靠他们自发领悟吗?你是有能力的人,所以你也应该至少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缔造仁善之世毫无疑问也和你的愿景是一个方向的,怎能如此怠惰的不去学习反而走捷径呢?”
“首先你故意的藏起了分工的存在,事实上治世不可能通过一人完成,我也完全不排斥一个合适的人替我怀有善意,其次我们无法知道所谓的仁善之世需要多久才能抵达,在那之前越早接受这种人道思想的人则越早失去更多行事手段,这就会在竞争中被淘汰,被淘汰的无法继续的统治是无法去实现它的许诺的,一切愿景的实现都建立于统治能延续到实现的时候,所以我完全有理由与这些羸弱的理想保持距离。”
“那么至少你应该考虑一下自己和身边人的幸福吧?这是身为众生的基本功能——”
“我对自己在世上的感触相当满意,努力会得到反馈,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就是最幸福的事,而我身边人只是还未察觉它,我为此惋惜,不过我也正试着去帮助尚不能把单纯的反馈当作快乐的她完成更世俗的目标,我想这正是你平日对兄弟们的体恤方式,不是吗?”
尽管小修女已经很努力想唤起他的人性,奈何他的心刚硬,再劝下去就不仅仅是劝他放松或理解感情,而是必须往他可以贪污的方向说,这也不对,所以她的嘴被堵住了。
“只要你能把劳伦带来,我就会负责把它封起来。”小修女感觉自己离归天之日更近了,但骑士只欣慰于她终于不说多余的话,她看他这个样子,更气了,转身爬回自己的墓里。
骑士没花多余的时间目送她,转身就走,为办成了事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