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她们都离开了,骑士坐回原位,短暂思考,拿出纸笔简单写了清理地下城的委托信,总共十份,留下四份压在桌角的书下备用,站起身,整理手头的六份,再从抽屉里拿出火漆、火柴和戒指,加热了火漆挨个盖上切欣的战斧纹章,在归还东西的同时顺手拿上带丝带的信,带着它们离开了队长室,经过二楼时,可能是他的脚步声绝无仅有,放武器的训练场里又响起了不祥的笑声,他就在门口停了停,把其中一封折起来从窥探口插了进去。
“罗莎莉亚小姐,这有份工作,或许能为博沃克萨阁下的家族复兴提供绵薄之力。”
笑声停下来,窥探口中的纸被抽了进去,门很快打开,暗红色侵染的褐色双眼和他对视,“还请不要开玩笑了,里夫阁下。”对方只能用微笑回应他,“家父已死,家母们各奔东西,我家可是早就完了,何况您作为始作俑者的立场来说这事会否不合适呢?”
骑士没有丝毫动摇,他面对失去政治权利的人可以完全不在乎脸面,反正偌大的切欣已经没人会在乎她的几句话了,“要我提醒您吗?我会保住您的生活在标准等级是因为您有可疑的传闻,所以我在公审时声称将监视您,否则您已经和夫人她们一样该滚去当娼妇。”
“而您在威胁一个未成年的没落贵族,真是无耻。”罗莎莉亚的表情有点不舒服,暗红色变深了些,被吞没的瞳孔中睁开了另一双眼,“您应该对传闻心里有数,我不否认自己确实对一些仆人太严格,造成了一点悲剧,可是您怎么会想到要让我……”她不止一次想起了血的铁锈味,那甜如蜜酒。
“因为您身上背着证据确凿的虐杀事例,唯一活着的理由是我允许,更让我惊喜的是您这么做的理由是超自然的,不是单纯的精神病。”骑士的语气像是要夸人,就是在罗莎莉亚听来很像在侮辱她,“无论如何,还请您务必考虑。由于愚蠢的商人,我获得了一些私人的资金,现在我可以在一些事上稍微奢侈,如果能借此合法得到私人财产,我猜这对您也是好消息。”
罗莎莉亚努力的想看出点骑士的阴谋,可惜骑士的桶盔实在是没有任何动摇,她不得不低头抱怨,非自然的影响有些收敛,起码眼睛正常了,“我会考虑的,真是……以前父亲大人还活着的时候,我可是被禁止习武的,这种事情的跨度也太大了,第一次就要面对长人,疯了吧?”话虽如此,骑士不会给她提供生活必需品之外的任何东西,如果有钱入账,不提太远的私人住房什么的,只说比较近的地方,她至少可以决定吃什么,怎么想这都是有必要的。
“您有很多时间考虑,要做的时候通知我就好。”骑士没打算花太多时间,转身就走回了楼梯口,罗莎莉亚正好抬起头,看到了在信件之间的丝带。
也不需要想太多,这座城里会用丝带做装饰的没有第二个人,但这件事的立场会让罗莎莉亚变得很难受,所以这次她有点拐弯抹角,“那封信…您是要去见劳伦家的那位吗?”第二双眼又睁开了,这次只是玩味。
“我要把委托书发出去,沿途可以和她见一面,您要来吗?”骑士停了下来,只是没回头。
要是“剑锤”博沃克萨还活着,去见见随时可能彻底消失的家族长也可以,然而罗莎莉亚现在几乎是没有政治地位的,反而其家族可以说是大公希翁派来取代对方的吸血虫,不管她怎么往好的方向考虑,见面之后估计最好的结果就是互相呛几句,“我去见她不太好啦,特别是父亲大人把劳伦阁下的领地搞得乌烟瘴气的,听说她还有重病,我真的到那里可能还要背负害她暴毙的罪名。您要是还念和家父的一时君臣关系,就帮我问声好?”脑袋深处的眼睛好像笑了起来,她也控制不住的漏出可怖的笑声。
骑士点了点头,“我会为您安排。”得到他的回复,罗莎莉亚急迫的关上门,骑士扭头看了一眼,伸手在空中感触,训练场再次笼罩在笑声中,他的感触和笼罩那里的另一感触纠缠,只带来一种不舒服的反馈,似乎不管做什么都只会得到对方的单方面嘲弄,“……和乞丐谈论歌剧。”他意识到依旧不能在这事上做什么,不得不主动收回感触,回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走下楼梯到了一楼,他先和小伙们打招呼,准备往告示墙钉上委托书,一个小伙先过来替他做,刚好可以省点时间,他姑且恭维了几句,对方很受用,还不忘提醒他去发别处的,这就是他最想看的效率,这就是真正的职业性,走出卫兵总部时他的心情是很好的。
现在还剩下四份需要分发,根据影响力来判断的话,主要还是应该给拜死教、冒险者公会和盗贼公会各一份,其中拜死教的麻烦之处在于他们可能会只向信众传达这件事,钐拶密宗也会对自己没收到这份委托书不满,冒险者公会有内部针对不同客户的歧视,还会和老兵公会、猎人公会和街道自治公会就委托书原件进行争抢,至于盗贼公会是最好说话的,可他们对市民来讲基本是群无政府主义者,不管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也不管盗贼公会有多少社会服务意义的工作,在平民相当狭隘的文化传统上这些人的角色就是那种不务正业沦落为贼还渴望毁灭市政府的坏人,让这群人拿钱没问题,但不能比其他人都有用,不然市民会非常不高兴。
想想好像都不安生,骑士就先往南边走,路上还要分心和人问好,尤其是这些平民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和他很熟络,不少都会主动谈几句近况,这种无自知之明也算平民的特性,幸亏他从出生开始就经历够多了,否则换其他人可能会感觉烦躁,这么想他就不得不提暴君也是可以理解的,万一是为了不和这类冒昧又缠人的人种沟通呢?
很快到了拜死教神庙附近,骑士准备寻找能交流的对象,这样只需要几句话就能处理完,他还在期待能看到对方从门口出来,附近就响起了有点轻快的声音,“里夫?你要和尤利娅谈事情吗?”要是他没有听错,这是女学者的声音。
往边上看,女学者正好走了过来,她只穿了身白袍,亮红色的短发还有点潮湿,可能是刚去澡堂洗澡了,这个人不太可能专门抽出时间洗衣服。
“最近有点收入进账。”骑士把委托书拿给她看,她打量了一下上面写的东西,点了点头,大概是理解了吧,表情又变得随性,“不先去见见卡特琳娜吗?我可是为了去给她看病才特意去了澡堂。”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在大公国内就需要表明对黄金自由律的态度,原则上说为了表示不明面反对贵族,在选举后也需要当地贵族进行正式委任,针对那支易碎的花瓶或许真的应该多花点功夫。
骑士还在考虑事情,从不扭头的年轻修士正好要回教堂,看到他就向他行礼,“很高兴见到您,里夫阁下。”
“很高兴见到你,马库斯修士。”
奥菲利亚也对他行礼,虽然只是挥手,“很高兴见到你,马库斯博士。”
修士把手背过身,可能是嫌手太麻烦,看了看他们,发现骑士手上的委托书,大概搞明白了意思,也不太好等骑士开口,主动去掉客套的过程,“尤利娅大师有她的修行在进行,如果有需要转交的,还请交给我。”马库斯的务实让骑士相当欣赏,只需要移交委托书再核实诸如在哪领取赏金的几个常见问题,剩下的他都不多过问,没花多少时间就完成了交接。
从拜死教的神庙离开,还不能立刻去和卡特琳娜见面,应该要带礼物去,骑士是打算发了冒险者那边的委托书,顺路看看西街有什么东西可以买给她,不过正在往回走的时候,女学者还是不怎么安分。
“不直接去劳伦家吗?”
“还有两份委托书需要发给冒险者公会和盗贼公会,我想可以同时替罗莎莉亚大小姐购置送给卡特琳娜大小姐的礼物。”
“啊,罗莎莉亚吗?我记得从公审之后就没见过她了,她的那件事我翻了翻书,好像是有记载的。”
骑士没有主动追问,只是继续应付平民的问候,等待奥菲利亚整理好语言。
“那种病状记载在物怪诗第八卷,据说是东南方旧赫斯曼省的遗传病,起源是有人误把野生火炮吃剩的黑火药当成炭灰给伤口消毒,发展到晚期的记载不明,可是那节诗将其描述为‘枭首仍复鸣,喉不出血却升烟,呼吸似雷鸣,每逢深夜,喘息时有火光能照亮夜色’,后来第十军团的银卫就紧急把病人都‘打碎肢解,大火烧七天’处理掉了,好像从那以后这就变成澜伽人对这种病的惯例处理方式。”
不太想得出该说什么,“鬼神志里不是推测那可能是赫斯曼曾兴盛的杜固艾尔崇拜导致的吗?据说那鬼婆的属性是锻造与熔炉,她的赐福则是钢铁之躯,一部分土着就会显现出钢铁与血肉的混合性征,后来澜伽人入侵才变为澜伽人身上的病症,而理由众说纷纭,有人相信是澜伽人与当地人混血发生的,也有说法是土着故意下毒或施法的报复,还有人相信这是杜固艾尔对乌鲁斯内武夫的反击。”先扔个话头。
“因为要是采信这类说法的话,卡特琳娜的玻璃病不也有神话色彩了嘛,我记得鬼神志说不及时向亚斯特隆献上燔祭就穿越长夜的人会得这种病,因为邪灵钻进了他们的骨头里折磨他们,这种人死后的骨头都不会白骨化,只会变成粉末。”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奥菲利亚博士。”骑士顺势把话往上推,“那么你对卡特琳娜大小姐的病有何看法?她能痊愈吗?根据立场,我对她有一定的赡养义务,这是我无比关心的家事。”
奥菲利亚被搞得有点想笑,看了一眼骑士的头盔,偷偷运功,能看到他身上毫无变化的感情随法力渗出,这可真是个铁骨铮铮的骗子,她收回了目光,“卡特琳娜的病应该没有法力影响,我怀疑和饮食有关系,或许还和劳伦家的一些秘密有牵扯,我查过劳伦的绰号,他以一柄能横扫五人的大斧为傲,问题却是这座城市从没有人在他死后见过它。”
“不可能是劳伦家依然藏在某处吗?以劳伦阁下本人生前的权势,提前把它藏起来不奇怪。”骑士继续卖了点话头。
“那不现实吧,能这么挥舞的大斧要藏起来会很费神费力的,况且一开始对这事的描述就不正常,劳伦到底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就算有这种突变存在,卡特琳娜却得了骨头和玻璃一样的病也太可疑了。”奥菲利亚闭上了眼,享受自己博学的风度,“要我看,她的病和遗传有关系,不过不一定是遗传了这病,她的家族恐怕有吸收某些营养的障碍,刚好和她的饮食习惯起了作用,才会她身上产生这种病,我是有安排她按指标食疗,尤利娅不也建议以形补形吃骨粉吃蛋壳粉做的药片,就是不知道她的身体具体发生了什么,这才让我头疼。”
既有用又博学,很适合做一支摆设的花瓶,事实上就学业作为发展方向来看,在政治方面也不会过问,即使不是摆设,那也只会提升学识变成价值增长的宝物,要不是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待定,骑士都想娶她做老婆了,只可惜忠贞的价值在于从不彰显,必须慎重选择才有意义,最起码有妇之夫只能作为美谈,当不成解家族之急的赘婿,也做不成国王的好驸马。
依旧闲聊了一段时间,骑士和女学者到了西街,鉴于冒险者公会的领头很难说是什么人,他把这份委托书钉在了告示墙上,拉了拉旁边的钟,女学者很配合的在旁边站着负责给任何人提供问候,时间持续了近十分钟,她也作为“那个大手大脚出钱的著名委托人”问候了近二十次,冒险者公会的人和不同小队的人都聚集过来观察委托书,甚至还有不想和政府扯上关系的独行冒险者也来看,在变得根本无法离开之前,骑士象征性重复了领钱的地方是他的办公室、尽可能统一找代领人办,他就不得不找机会挤出去,幸亏女学者拉了一把,不然要费不少功夫。
“接下来你还要给盗贼是吧?”可能觉得什么都不干有点太游手好闲了,奥菲利亚对骑士伸手让他把委托书给她。
感觉可以稍微拉拽一下,关系就是需要偶尔的哭笑不得的小误解,那才生动。
骑士解开右手的铁手套放在她手里,弄得她差点没抓住。
“哎呀!我不是说手套!”
“哦,是我误会了,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