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操……”克里斯低声吼叫着,文德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只能把树枝递给他,他跟发了疯一样,差点咬到文德的手指,树枝也几乎碎了,这倒是让文德有点后怕。
先把克里斯的咒骂放一边,文德专心给他把比较粗的树枝绑腿上,至于已经消失的大半条小腿就没办法了,现在还是优先让他重获行走能力比较重要。
野兽仍在营地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刚才正去砸营火,现在好像在挑菲利普一家留下的行李,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本来应该能使鬼魅无所遁形的超自然感知能力也没在起作用,恐怕是有什么特殊理由,文德不是很想冒险把这归咎于他往对方头部踢的一脚摧毁了某颗魔石,显然理由也不是克里斯在她身上插的那些箭头,但答案究竟是什么?
克里斯的腿被绿灵妖拽了就断了,这不奇怪,可是他的喘息在黑夜中变得更沉,他的不安和愤怒也在夜风中化成怨毒,有时的夜色会比黑暗更深,今晚或许确实如此,一种超自然的压抑感正渐渐达到顶峰。
实际上,在文德心里也有奇怪的感触,例如他亲眼看着同乡被变成灰烬,要是以往的话,他应该是绷紧神经、强装镇定的遏制怒火,带领其他人一起选择更加明智的计划,可是他的心态有点太过平稳,他不是很相信自己能这么容易克服同乡死亡带来的冲击,不如说只要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必定会忍不住想起麦田间的早晨,还有面包里吃到蝗虫的日子,那绝对够把他弄得脚都站不稳吧,他还会无法控制的捂住脸,以头抢地,大哭大叫,只因为他在意识到再也无法与人相会的同时,他不可避免的会一点点忘记那些记忆,直至宝贵的被更宝贵的取代,谁能受得了这种现实呢?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德不太清楚这种情况,既不像鬼婆打算抢克里斯当夫婿时下的夺情魔药,也不像他本人被特拉斯多尔的圣训夺走珍重,朱莉的死亡应该很严重,为什么他和克里斯都只是这样而已。
“脏东西,父亲,哦,伊蕾莎,我心知劣等了,首善啊,脏东西是父亲的蛆。”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在脑中炸裂,文德只觉得眼前发白,脑子都停了,等回过神的时候,不完全的听觉里都是克里斯的咆哮,眼睛肯定是都放大了,根本看不清东西,心跳却因为这种失神而几近停止,呼吸可能消失了,觉得越来越难受,努力集中注意力,终于看见草地,伸手把自己推起来,不少血在地上,与草混合使之粘稠。
“刚才的是精神爆裂…”文德出声想确认一下克里斯的状态,但直到他摇头让自己清醒,克里斯也没有回答,他就只能抬头确认,结果是他看见了仅剩空洞的脸,那张脸的眼皮和嘴唇不知道哪去了,眼眶里只有隐约露出的脑子,鼻子整个不见了,耳朵正摇摇欲坠,头发也逐渐和头皮失去了联系。
文德有点困惑,努力的想挤出点什么情绪,“克里斯……该死。”然而他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这不正常,各种意义上都不该有,就连比他更懂他的他也觉得这不正常,这头二足行走的动物怎么可能这么冷漠。
克里斯突然抬起头,文德本能的跟着看,但他把话堵在了喉咙里,只是他意识到对方应该死了,而就是停下的反应让他…逃过一劫?
或是深入虎穴,他亲眼看到同乡的头好像被可怖鬼魂握着左右扭动,额头上却钻开一个大洞,伴随什么涌出来,在他们头顶发出了介于舔舐和吞咽间的声音,文德想到的是野狗刨出尸体后贪婪吞食那些融化似的烂肉,超越理智的恶心感让他低头呕吐,而人皮狼无法呕吐,在双眼看不见东西的干呕中,脑袋只能传达痛苦给他,短暂的几秒转瞬即逝,他再次看得清东西,包括草地与被吐出来的某种触肢,那枝条没有毛发,色泽像是浑浊的水,既有点透明又像是什么粘液,在其尖端是一支精巧的带缝的菱形刺头,此时还有点血迹,看得出来在进入什么地方的时候这东西会产生变化。
只是触肢说明不了什么,但这可以解释一切异样的来源,伴随着后颈的疼痛,文德想起了很多东西,“人皮狼……”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生气也不悲伤,只是现在他将会为另一件事愤怒,正伸手想把触肢拽出来,脑后有什么的呼吸让他感到湿热,一把握住口中的触肢,收身翻了一下交换头和脚的位置,从看不见的幽灵身下迅速爬过,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拔出了那东西。
痛感的来源很难形容,那不是人该有的东西,它似乎来自喉咙和心口之间,但又是“飘在肉外”的,更奇怪的是这种疼痛的源头正在摇晃。
看也不看就把触肢丢掉,视野的下方爬上了血丝,文德已了解情况,触须在生长,这种被奇怪的湿冷钻进脑袋的感觉很差,只是先拉开距离更重要,他往前跑了几十步,回头看了一眼已停滞在空中被无形之物吸榨的躯体,往边上退,背部砸在树上,调整呼吸,整理自己的记忆。
“我死在北方开拓中,那天应该下了带玻璃的雪,那次任务是推倒五神峰的一座,但克伦人把我的头扭了下来。”文德抬起双手看了看,一瞬间还以为周围有灰色的雪,厚手套上也应该插了些刀片,然而在附近的只是落叶,手上除了血就是擦伤,他咬了咬牙,把手放下,“克里斯在南方大漠里死了,我手头只有装了他一截头发的信物,那还是离村的时候就带上的,朱莉是去北方的路上死的,那天她突然想看看夜景,在甲板上被跳出水的鱼叼走了半个身子。”他尽力集中精神,看着前方,想用死亡遭到亵渎的愤怒对抗它,可人皮狼的触须再次穿过了他的颈部,他的眼中因这糟糕的劣质手术流下血泪,可他毫无办法,他甚至听到了隐约的马蹄声,尽管这不确定是什么发出的,它肯定更糟。
记忆随着深入渐渐消失,文德能意识到自己逐渐忘了自己的推论,又努力的通过回忆想起它,但人皮狼更快一步,不只是他得到结论的事情想不起来,雪山上的事也逐渐褪色,他很难记起克伦人的皮肤究竟是什么颜色,也不太确定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还忘了那时雇佣他的澜伽军团叫什么,到这时只有同乡的死亡可以作为证据了,他接着惊奇的发现克里斯只是某天走失了,或者连走失都没有发生,只是突然不知道了,朱莉……他不确定,只是记得自己应该做了某种定论,好像是这是假的,具体为什么说不清,可是假的好像就有意义,必须坚定的相信这是假的。
文德的倔强没有持续下去,一种并非痛苦而是甘甜的穿刺从后脑进入,温柔的力量把他抬起,使他四肢无力,如永恒解放的舒适感让他都忘记了有什么被夺走的不适,他的大脑空白,只舒展身体,好似被挂起的肉,幽灵骏马慈祥的品尝着这可爱的生灵,只是好像有些问题,越是吸食他的头,他的脑袋又好像越是清醒。
幽灵骏马为尝到的东西疑惑,尖嘴叼住它,用力一甩,躯体被扔了出去,但藏在里面的野兽也像幽灵那样离开了文德的肉体,当文德摔在地上,这头舒展开傀儡腺的畸形蜘蛛也暴露在空气中,它本能的把六只带刺的触肢朝对方身上钻,这没能给杜刚带来任何麻烦,只是更快的把它抛起来,让触肢失重,当人皮狼落回嘴里时,触肢也打在地上,杜刚嚼了嚼它,可能嫌弃不好吃,也不在乎文德已经醒来又偷偷的爬走,它当作没发现这事,再重复了几遍,人皮狼终于成了肉糜,它就抬起头,一点点用咀嚼把触肢拉直、碾碎,吞下了应该在重启的人皮狼。
杜刚摆正姿态,并非燃烧而是冻结的火焰在腹中扩散,一直到尖嘴的缝隙间,它开口喷出了冷气,蓝火也退回腹中,现在它感到消化顺畅,但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如针扎的精神冲击撞在它的身上,把它打成了碎片,重聚只需要瞬间,情绪恢复所需要的时间比这更久,它几乎是立刻看向了冲击的来源,已近在咫尺的爪子再次撕烂了它。
杜刚自然是重聚,它眼见那熟悉的东西,通体洁白,前后各有两足,交错的六臂能面对任何敌人,近乎没有特征的躯干上还有个囊肿般的头,这样滑稽的高效身子实在是太久没见过了。
泽希雅的上左手和中右手(假如这身体还能分出明确的左右)扭动手指,手中裂开的声带唱着扭曲的诗歌,下左手伸直做指向标,下右手由下往上滑动让身体理解运功的方向,中左手成了带电的爪子,上右手盖在那不自然的头部调整魔石的状态,躯干要骨折般的扭动抽搐,四脚的脚趾正发狂着跳动,脚就像各自有了意识在演奏不同的舞步,却因为落地时深入地面的桩子而不影响重心。
“澜伽人……”那东西低语着精神冲击,让幽灵骏马一阵恶心,目光都锐利起来,眼中闪烁的红光被无所不在的精神触须变为信息带入脑子里,泽希雅也领悟到了自己受伤的事实,身上被蛰出尖嘴的吻痕,也像是被尖嘴同时啃噬几十次那样,在原处被凭空的打击弄得来回摇晃,可是它没有任由这事继续下去,一下切断了大部分精神,因多出的二十道吻痕破碎的头部再次起作用,从伤痕中睁开了相连的上万复眼,“父亲,赞美父亲。”文德看它们纠缠得挺深,小心的到了克里斯边上收集他。
杜刚被突然出现的旋风撕碎,聚集时又被风中燃烧的颗粒般的火更彻底的摧毁,即便如此幽灵骏马只是不再显现,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可理所当然的是绿灵妖的眼中没有先后,由地下长出的石笋刺穿了它,带电的爪子把它的脑袋扯下来,强大的念力震碎了整个身体,杜刚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就连它都觉得这样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
这头绿灵妖的手法很多,破坏性强,意识太混乱而无法受精神攻击影响。
幽灵骏马的手法比较少,但按道理来说都很致命,像是不死身、随意出现,这都是简单直接的特异功能,对很多绿灵妖都能起作用,就是对这头没什么效果,可能是这头比较特殊。
文德回到朱莉被摧毁的地方,安静的寻找残骸,不时回头看看它们,确认战斗还在继续。
“啊,不净的,违背了大律,何等悲惨。”
杜刚不是很清楚这算什么情况,绿灵妖就像是擅自发疯一样,在原地做着奇怪的扭动,还拉着它一起晃,尤其是这头绿灵妖在跳动的时候还往边上溅射酸水和毒针,体表随着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而缠绕起光和热的脉络,看起来好像会变得非常糟糕。
文德拿到了要找的东西,也不隐藏,一下朝林子跑了起来。
绿灵妖像是被惊醒了,不发出那种不正常的精神冲击,只是朝文德的方向抬手,杜刚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文德,可能在这次无聊透顶的战斗里唯一有意义的只能是帮他逃跑了,张开尖嘴,从口中流出了几个词汇,“生灵竭尽。”如巨大的噪音使人失神,能使人失去意识的精神冲击由杜刚为中心爆发,泽希雅的精神感触突然变得一片空白,收不到任何信息,思想也彻底停了一段时间,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周围除了被酸水和毒针弄得枯黄腐败的树林就什么都不剩了。
“咦?我怎么在这里?”泽希雅困惑的看了看附近,发现有相当眼熟的营地,走到树林边缘看了看,里面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两双手扶在身边的树上,一双手扶着脸,脑袋几乎一分为二露出了惹人垂涎的苹果般的眼眸,“怎么会这样?他们都跑掉了吗?我记得那个跑掉的时候我有跟上呀?”说着就想出去,身子却被卡在了树间,“咦咦?!我胖了?不不可能吧哈哈……不至于吧,我的身体应该是按女人的标准的,我都没有和表姐一样故意弄得胸大屁股大,怎么可能会突然”小心翼翼的低头看了一眼,眼前出现的是白色的圆柱?
“难道我又失去意识了吗!?”泽希雅发现了可怕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