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和雷光惊扰了树林,鸟和走兽的躁动暗示着黑暗的另一面,窒息的方式从来不只有消极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混沌的局势将导向积极的窒息。
诚如夜神亚斯特隆的秘传。
营地充满了压抑的气息,菲利普的孩子们缩在毯子里被母亲抱着,他的焦虑感与结伴出行的三人完全一样,普特老哥不得不在火边和他们谈话,事情最糟糕的不是目前推测失踪了三人,而是这里仅有的战斗员只有四个人,菲利普一家顶多靠火焰驱逐野狼,而这都可能无法保证全家安全。
火焰在黑暗中摇摇欲坠,据说亚斯特隆是为熄灭第一团营火才觉醒,现在正是体现出狂气的时刻。
孩子们看到成年人焦虑不安,在火焰旁低语听不清的被火掩埋的事,成年人因潜在的危险争执、怀揣不安被身旁黑暗的烦闷和火焰的灼热侵蚀,血神奈特已在囚笼中奏响它的灭世之鼓,否则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为什么会如此激昂又沉重。
雷光消散已久,他们的争执却更加忘我,菲利普失控着拽了文德的衣服,他的同乡对此表现出了本能的反击,普特老哥没来得及按住,菲利普被狠狠打了一拳,他整个人瘫在地上,牙都没了,嘴里在吐血,而孩子们在母亲的惨叫中发出尖叫。
理智仍在融化。
阴法力注意到这熟悉的魔气,心念是澜伽人,就在火旁睁眼,只听见疯狂的鼓声,无尽的夜晚也在扩散。
克里斯看都不想看菲利普一眼,转身去帮文德整理衣服,朱莉看菲利普一家的目光已经变了,想要抓剔骨刀,忽然一阵发冷,扭头就看到普特老哥把锤子提起来,是火焰的污染吗?
还是深夜的催化?
又或者单纯是人类几乎都流着澜伽人的血?
理应以一方退让结束的对峙只发展成彼此心跳加速渴望战斗。
菲利普一家都不敢靠近倒下的菲利普,只敢一边互相安慰一边念零零碎碎的祷告。
可菲利普最小的孩子没有发声,只是总想菲利普被打碎了牙,他的血喷上天的一刻,有些古怪,可孩子总是想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每个人又为什么这么做,不同的人的行事顺序是什么,驱使的感情的重量应该被尊重。
孩子不知道怎么感觉不到狂气的氛围了,却也和死人一样无情,只记得这些都是沉痛的,因为是人相害人相食,一隐约意识到这事,他的无情变得满是悲痛,总要落泪。
这非正道,全靠大敌震醒,可终究是条路。
一支体恤恶人惩罚善人的法槌借脚步声来,落下发出惊人的响声,阴法力安然接受它的驱逐,另一个被驱散的是试图抵抗的魔鼓。
大厨的身子在林中浮现,虽然挂了树枝和叶子,维持团结的潜意识给人们提供了很多解答它的理由,黑暗中的躁动似乎已经离去了,不说普特老哥的脸色好起来,也不提文德觉得不体面而训了训克里斯还去扶菲利普,又要克里斯检讨,之前要拔刀的朱莉也松了手,轻松的向大厨挥手。
大厨看起来也是挥手答应了,菲利普的妻子一放松,两个孩子跑出去,开始保护菲利普,对懒得还手的克里斯拳打脚踢,文德在旁边稳定他的情绪,朱莉可能是还对普特老哥有点后怕,小跑到了近处,普特老哥在原地没有动,好歹也是轻松的笑,打算等大厨过来了凶几下。
朱莉的脚步先是快,慢慢变成迟疑,在人们看来,她离正靠近的大厨差个一两米左右的时候,她彻底停了下来。
尽管这女游侠没发出声音,这种突然的变化还是敏锐的吸引了注意。
文德抽空看过去,他安抚克里斯时不断摆的手也停下,克里斯发现就跟着看过去,普特老哥收起了他的表情,也就剩刚转醒的菲利普和他的家人什么都没发现……不,他最小的孩子发现了,但没有说话,因为这孩子莫名感到说了也没用,像是无数次这么做却被背叛和无视的经历在潜意识里提醒他,不如只看悲剧发生再赞叹并无行动。
脚步又近了一点,法槌难当大任让黑夜吞没,无实际目标和可想象的发展,气氛更为疑虑压抑,普特老哥已经去摸锤子,克里斯干脆把小孩往边上拉了一把,小孩和菲利普看他这样又要发怒,就看到他的表情不正常,自觉看着大厨的开始往回退,虽然克里斯只是想清除障碍免得挡他的弩,文德是唯一站直想看清大厨情况的,最接近大厨的朱莉已经有点低下身,当对方出现在火光边缘,朱莉一下像遇敌的野兽往后跳,顺着落地的力量把上身压到腰部齐平的位置,正好反手抽出后腰的刀。
朱莉的战斗动作正好让人能看到大厨的全身,虽然是这样,不少平民都有夜盲,菲利普一家的视力最近确实好了些,但要在夜间靠火光看清三米外目标的细节有点太难了,除了他们四个对大厨反应平平,克里斯已经拿出弩先在看清之间射了一支箭。
改造过的箭在空气中发出响声,本来是为了帮助朱莉能确定箭在哪来保证配合,现在她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大厨,克里斯和文德其实有点迷惑,能看得清的普特老哥已经拿起锤子,他不做反应的理由和朱莉完全一样。
并不是有什么可以一下认定的问题,大厨看起来还是正常样子,只是身上的衣服有泥沙洗刷的迹象,有的还变得干硬,他的动作也很不正常,像是拖着左腿走,腰却挺不直的让身体往后不断摆,靠近喉部的地方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红色印记甚至渗进了周围的布料里,最怪异的是他头上套着个明显比头小得多的木桶,他居然没有试图摘下它。
按理来说这好像也不是大事,菲利普一家看到了恐怕也就会过去和他搭话,对平民来说日常生活中的奇怪发展太多了,没有被特意提醒过就无法戒备,然而四个人都是准军事人员,当箭击中大厨使他身子一顿的时候,没有人表现得不懂状况,尤其是文德,他是个细心的人,拍了拍克里斯的肩膀,克里斯就从腿部拿出弩箭,让身后的普特老哥能看见箭头。
那支箭有倒刺,但不一定会造成体外可见的出血。大厨身上没出血不算是个有用信息。
“埃达!”文德主动叫了声,菲利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时克里斯正忙着把发射机关拉回原位,朱莉小幅度晃动身体准备随时活动,大厨像是被文德的声音吸引了,脖子动起来,可能看向他,他就继续说下去,“你出什么事了吗?”普特老哥看着事态发展。
大厨的头像是要做什么动作,说不清是要摇头还是要点头,脖子附近改变了点角度,桶就因为重量往边上滚,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影响落在地上,只留下不规则的断口。
鉴于不太看得清怎么回事,菲利普一家人只以为大厨戴了顶帽子又掉了,没认真思考平时应该有脸的轮廓的位置怎么没东西,反应慢了很多。
朱莉想靠近,文德叫了声,她就没有移动,克里斯已经装完弩箭,用了个像是要把弩竖起来的后摆手动作,让普特老哥发现有支援,后者自然放心往前走到了朱莉旁边,这在面对未知目标的谨慎搞得克里斯冷笑了声,很显然他只觉得这个老手懦弱。
文德在边上摇了摇头,克里斯没办法,认真的瞄准大厨的身体,而文德弯腰捡了块石头,和克里斯拉开点距离避免误伤,把石头装进小孩喜欢玩的绑带,在空中转了几圈,一下抽打出去,石头带着撕碎空气的声音砸在大厨身上,这次把它一下打翻,看起来没有任何使力对抗的反应。
也就在大厨倒下的时候,菲利普刚搞明白“这不是内讧,只是大厨不正常”这件惊世大事,朱莉就看到大厨的身体在剧烈抽搐,像是菜中的青虫被惊扰,某种东西以脖子的断口为目标一点点往外挤,这一行为让大厨的手指和膝盖开始失控,脂肪和内脏从腹部被什么勾着往上拖,伴随大厨的尸体如新鲜的死鱼那样又产生膝跳反应又无规则的伸缩手指,从腹部开始一大团肉越来越大,一下就到了他的喉部。
大伙的胃都有点犯恶心,尤其是肝都发出了呼唤同类的狼嚎,真正有明显反胃的也就是朱莉自己。
最终,在肠胃肺声带的包裹之间,一团身上沾满各色津液的东西爬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厨的脂肪导致的,它身上看起来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
尽管澜伽人应该都多少能想起点人皮狼的故事,就算不具体也大概知道点轮廓,不过来自昔日澜伽疆域各处的多少失忆了些的大伙并不知道这是人皮狼,结果是这种发展在他们的脑袋里自然形成了不同的想法,朱莉就率先开口,她的声音满是厌恶,“可恶的科曼达人,世界上居然有让人的喉咙怀孕的法术,真他妈变态!”
就连普特老哥也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像是波多瓦纳省的蛔虻瘟疫,那条毒虫的人还在追杀我?”他和朱莉不同,似乎更担忧潜在的什么人,看着人皮狼附近的位置,自己擅自转移了注意力。
文德正补充石头,就抬头看向他们眨了眨眼,对这种双方没有对上话的情况感到不解,不过好歹是继续给自己找合适的石头,“克里斯,”他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想?”
“会把脑袋吃掉再产卵的怪物我们见少了吗?这种属于蝴蝶什么的吧。”克里斯的回答听起来挺漫不经心的,可文德知道他是认真的,这就很奇怪了,就文德的记忆来说,好像是没有遇到过能连头骨都啃干净的,本来吃掉脑子就是想借用头骨保护幼崽,吃掉整个脑袋再塞进肚子里还装上桶也太复杂了,那个怪物甚至想着要操纵尸体跑过来?
即便不谈短暂的不同反应,钻出来的东西正伸展身体,也不知道是要抖落身上的水还是要做什么,一条活生生的闪光从树林里绕过四五棵树把它点成焦炭。
事情发生得有点太快了,那条蛇的速度也过于惊人,要判断发生了什么必须花时间回忆和猜测,结果在思考和得到结论的时间里,一阵风吹过,修长、纤弱、优美都难以形容的人身已经走过两个前卫,朱莉尚未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只是开口时说话要用的经过声带的气流太热也渗出得太远,“有法师”火焰和电浆从口鼻涌出来,让她炸成一团能量球,普特老哥的双腿沉入大地,其程度之深仿佛不分彼此,剩下的是浑身皮肤被撕裂,在血液的溅射中,他失去了皮肉,徒留白骨。
“如担心七窍生烟就停止呼吸让火熄灭。”有人身的长虫闭眼享受这体验,不好判断是优越感还是自信的良好情绪让她显得睿智和矜持,“如恐惧被冰针削去皮肉就不要让血流动。”简直是名言,需要好多年才能偶尔有的那种天人合一的究极的金句,充满了一种精灵千万年历史的沉淀。
克里斯和文德没有行动,或者说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生物本能愚蠢到宁愿直视眼前的空气发呆都不愿意面对这头食腐动物,菲利普一家也几乎完全一样,但或许是距离问题,这些平民还有点思考能力,只是不敢看也不敢直呼她的存在,菲利普最小的孩子还算其中最正常的,他们不时愣在原地都要他拉扯,这种跌跌撞撞的撤离可能太明目张胆了,哪怕她很明显的看到他们了,菲利普一家也还是执着的假装她看不见,就这么逃出火光的范围进入林子里了。
食腐动物不知为何没有追过去,她用飘动般轻盈迅捷的脚步到了克里斯面前,用乖巧懂事的善意表情面对他,不得不说这怪物正面看还是挺美丽的,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即便有意调整饮食、管理血统、使用化妆品都无法和她最自然的脸相比。
“你好,请问是不是去了不干净的地方?我想最近你们应该有奇怪的——”泽希雅没忍住心里的诱惑,张开了三张嘴和六手四十九眼,“有脏东西。赞美父亲。”